3
合作？
矢吹不是没有这样想过。在这场与所有人为敌、仅以自己的存活为目标的杀人游戏里，其实也有合作的可能性。像是「三国」的故事中，蜀汉只有与吴联合，才能够与强大的魏相抗衡。在强敌面前，弱者只有合作才能够保全性命。这种合作虽然必定不会长久，可它带来的效益是潜力巨大的。
矢吹甚至开始认为，和眼前这个从气势上就强出一节的少女联手起来，至少能在大多数敌人面前处于上风。
这样的话，至少也能支持我走到后半程吧。
……可是，她为什么会选择我呢？难道仅仅是因为，我是在她的这个想法成型之后，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？而刚才我又被那样“**”……我真的有资格和她合作吗？或者说……正是因为我太弱小？这样就可以随时处理掉我？
危险性慢慢地占据了利益原来所占有的大脑空间。
“我并不是不想和你合作啦。”矢吹摘下眼镜，用袖子随意地擦拭着镜片上面的雾气，“虽然不想承认……但不得不说，你很强，我也当然乐意和你联手起来对抗其他人……但是我只想知道，为什么是我？”
先听听鸠山怎么回答这个问题，至少能揣摩出半分她的真实想法。
“因为你不会伤害我。”
鸠山坚定地说着。
眼神在那个瞬间接触，矢吹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。再用余光去看时，鸠山也已经侧开了面庞。
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发言，却让矢吹瞬间安心了不少。
“你可真是冒险啊……万一那只是我随口一说，而实际上我只是个贪生怕死、不仁不义的坏家伙的话，你可是会连被卖了都不知道卖了多少钱的！”
“刚才你放水了吧。”鸠山一脸像是生气，却又竭力想要克制住的表情。“那一招「水流裂破」，其实没有认真地想要放出来吧。”
“你放了我一条生路，我当然不会想要玉石俱焚。”矢吹如果真的下令具甲武者用出那招蓄力已久的「水流裂破」，恐怕连自己也要被卷进水柱之中。“你说的没错，要我伤害其他人，我做不到……”
就在几小时前，矢吹的脑袋里都还在猜想自己会如何被别人击杀。
“那你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游戏。”
鸠山的语气带着些怒火，可眼神却没有投向这一边，而是扫视这地面，看起来就像是在对地面发火一样。
是啊，我为什么要参加这游戏？
这个问题就连矢吹自己也思考得不多。就在三年前，矢吹都还是在赌场上风流潇洒的得意少年。几年时间，矢吹就凭借他高超的技艺——又不如说是幸运女神的眷顾——赚得盆满钵盈。原本还属于贫困人口的矢吹家，几乎靠矢吹的一己之力翻身成为了上流阶级。幸运之子的称号开始广为人知，当地人几乎要把矢吹鸣当成神明来信奉。
矢吹曾以为只要幸运女神不离开自己，那便是永远的幸福。
真希望那时候的自己能清醒过来啊。
原本就是失意赌徒的父母在成为富豪之后，开始慢慢变得目中无人，高傲自大。曾被挤压到扭曲的心灵不断地放大，以至于在社会上处处树敌。从那时起，矢吹家几乎每天都受到衰运赌徒的威胁和咒骂。直到最后，就连赌场都不得不纷纷贴出对于矢吹鸣的个人禁令，让他永远不得再踏入赌场一步。
强迫自己走上赌博道路的父母在确认已经榨干了矢吹鸣的价值之后，便把他扫地出门。
从那时候开始，矢吹不再信任任何人。幸运女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，可是人心并不是所谓“幸运”就能够决定的东西。那是一块掺了墨水的玻璃，无论如何擦拭，如何凿琢，它的颜色都不会产生改变，即使它再透明，能触碰到的也不过是一个物理学上的物体表面而已。
幸运，只是在让别人遭受苦难的基础上，等价交换而来的甜头。是一条固定路线的传送带，将矢吹这条活鱼缓缓运往那绝对唯一的屠宰铡刀之下。
而矢吹自己的手中，却握不到自己哪怕一寸的影子。
矢吹并不是因为拥有着幸运女神的眷顾才来参加这场游戏的。相反，他只想让幸运女神明白，自己并不需要她，并不值得她守护下去。矢吹已经记不清他在过去三年间，尝试了多少次自尽，可都因为各种奇妙的原因，存活了下来，有些说是奇迹降临都毫不夸张。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，幸运女神只不过是个安慰自己的假想，只是他没有想到幸运已经这样成为他身体里的一道刻印，挥之不去，挣之不脱，如同每一分每一秒所呼吸的空气一样无法脱离。
连自己的命都已经全部献给了所谓的幸运。
矢吹不愿相信。一直都不愿相信。
一定会找到机会，证明自己才是自己的命运的编写者。
所以，我该怎么回答呢？
“为了杀死自己。”
似乎并不是个能够说服人的理由，相反大概率会被当成精神病患者。
“为了证明我会死。”
这个只需要任何一本生物学书籍就足够证明。
“为了不幸。”
恐怕以后要被当成瘟神对待了。
……
“为了……大概是为了刺激吧！脑袋一热就报名了，没想到居然真的会入选啊，哈哈哈……”
矢吹尴尬地笑了几声，想了想自己的地位在鸠山面前又要矮了几分，差点变成丧气的苦笑。
“很多人的想法都是这样。”
鸠山好像并不在意这样的回答，用手指轻轻旋着才及肩的金色发梢。
“很多人？你也是吗？”
“我可不是。”
想想也是这样。虽然从身形上看，鸠山还不算是个成熟女性，可是行动和谈吐的沉稳都让人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丝的戾气。
也许不用再有什么顾忌了。
“其实我从没考虑过怎么杀人……”
“我们只要保护自己就好。”
“战斗上我可能会拖你后腿……”
“那就尽量避战。”
……
“好吧好吧，我明白了。”矢吹终于不再擦拭他那可怜的镜片，“合作没问题，小姐。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，所以到时候请原谅我随时离开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
鸠山似乎舒了一口气。接着，她的眼神明亮了起来。这一次没有避开矢吹的视线。
她伸出了手，第一次展露了笑容。
“合作愉快，矢吹。”
“合作愉快，鸠山……”
矢吹原本是想要去握那只手的。
却不偏不倚地踩入脚下的一个小坑中。
鸠山似乎发现了异样，可为时已晚。
失去重心的矢吹感觉到双手正环抱着某个纤细的柱体，脸部也已陷入了一片难以诉说的柔软之中。
……
即使是看起来再和平的场所，其中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的杀气曾扫荡过。虽说森林容纳万生，可到现在提到对森林联想，脑海中恐怕都只有那大片的暗红色。面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方得一见的清澈溪流，只怕在哪个瞬间也会化成一条咒怨血河吧。
那可就……不能喝了呀！
矢吹大口灌着六月份清凉的溪水，可身上感受到的确是十二月份悚人的寒意。
“喂，鸠山！你不喝吗？很凉快哦！”
“别和我说话，色狼。”
“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嘛。”
矢吹又灌了几口溪水，想借此洗清自己的冤屈。
头顶的树叶微微颤抖着。鸠山单手抱着几颗果实，从爬到一半的树上一跃而下。
“挖好石头了吗，色狼。”
“挖了几个最大的，质地纯正，请您过目……不是，我要说多少次你才相信啊？那是自然的规律，是命运的造化……”
鸠山用没有目光的目光死死盯着矢吹。矢吹从她脸上读出了“我是傻子才会相信你”这样的信息。
“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任务了，色狼。”
“交给我吧！没有问题！”
“我要借具甲武者的爪一用。”
“刚刚你又叫我色狼了吧？”
鸠山已经搬起一块最重的白色花岗岩，回到了那棵树下。
具甲武者摆好架势，利爪全力劈下。火花迸裂，花岗岩随即被一分为二，留下两个光滑的切面。
鸠山轻轻感叹了一声，点了点头。
“现在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了吧？鸠山。”
“做武器。”
鸠山对具甲武者轻轻说了点什么，在石头上用手比划着。
电光与火花的交响之后，一柄像是匕首，又像是锥子形状的东西出现在鸠山手中。鸠山掂了掂石头匕首的重量，又握着它对空气挥舞了几下。
“不错。”鸠山对着阳光的方向又细细看过一遍后，开始在另一块石头上打磨起来。
少女的身体和老工匠似的认真态度居然能如此和谐地共存在一起。
“诶，你还会做这种东西啊。真是不能小看你了。”
工具制作。人类正是因为有着制造工具的本领，才最后成为统治地球的物种。游戏规则中，有潜在杀伤力的物品是禁止被携入场地的。同样，食物、工具、电子产品等大多数物件都在禁止条例范围内，在游戏里，能依靠的东西就只有统一发放的生存套装背包。其中除了限定分量的食物，还有水壶、绳索、绷带之类的生活用品，既不至于让玩家过早失去斗志，也不会让他们泰然自居。
而生存技能则成为了最为重要的保障。
矢吹把灌好水的水壶放到了鸠山身旁。鸠山好像没有注意，只是反复打磨着匕首。机械一般的工序持续了许久，鸠山才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。
穿着熊已经抱起一堆树枝，向空中抛出。
一眨眼的时间，那些树枝已经被削为数段，散乱在地上。鸠山旋转的身姿固定在最后一格，黑色军帽下，美酒般的瞳孔透出了孩子一般纯粹的喜悦。
“好……好厉害！”
矢吹还没来得及把太多赞美用的词语说出口，那柄石匕首的尖端已经几乎抵在了他的喉咙上。
“用来防身是足够了。”鸠山将匕首收回腰间，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矢吹在风中瑟瑟发抖。
“喂，我说，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啊！我今天可是不知道出生入死了多少回，现在可就剩下半条命了！”
“从这些里面挑一个，矢吹。”
鸠山指了指矢吹的头顶上方。
“请不要无视我的发言好吗！……嗯？原来是穿着熊啊，这回又抱着什么东西吗？为什么要举在我脑袋上面？……喂？等下！慢……”
眼前被木头淹没，剩下穿着熊低头看着自己，憨厚的笑容真是让人想要原谅它并没有恶意。
“别磨蹭了，快选。”
“到底在搞什么啊……”。
矢吹摸着头环顾脚下。这些散落在身边的木头，看起来有的像剑，有的像长矛，有的像弓的样子……看来都是“鸠山牌”武器没错了。
“这些都是你做的吗？”
“当然。有合适的吗？或者我可以给你再做一个。”
鸠山双手环抱在胸前，昂着脑袋，以表现出对鸠山工艺的极度自信
能有一件武器防身确实再好不过。矢吹拿起其中一柄木剑，模仿着rpg游戏里的剑士一般挥砍了两下，就放弃了。矢吹并没什么使用武器的经验，这些看起来就不太容易使唤的东西，对于他来说，其实和普通的木头也没有太大区别。
况且，这些东西能抗住哪怕一次攻击吗？像是那只鲜红眼眸的月亮伊布，只要一击就能把这种木制武器粉碎掉吧。
“那就给我做个匕首吧，和你同款的。”
那柄石匕首应该还蛮实用的，就算是砍草丛和藤条时也用得上。
“那这个给你了。”
鸠山竟然马上就解下了腰间的匕首，递了出来。
“这样真的好吗……呜哇，好重！根本挥不动啊！……”
“……真弱。”
合作第一天，我就被盟友嫌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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